“長吉。”

“我在呢。”

“你還有多久？”

還有多久死？

我不敢問出口，只是說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顫抖，我不敢，不敢想象離開他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的，幾百年了，我早已習慣了這個人，習慣了他所有的一切，好的，壞的，溫柔的，粗魯的，哪怕是有幾分神經質的。

我都要。

我閉上了眼，希望他能夠多吻吻我，他卻是人往後邊一縮，坐倒在我身旁，我擡眼看他，看著他頭頂上一根忘記染到的白發，異常的顯眼。

那只是一小截。

“或許也沒有幾個月了。”

他這般說著，替我理了理衣服，撫平了方才壓出來的褶子，面無表情，或許又是在壓抑著什麽，一雙眼連帶著眼角都是紅的。

我見過他哭，哭過很多回，但此刻，我只想刨了我的雙目，看不見才是最好的。

然而我並不能做到，我看得真切，他走得極快，出門之際袖間的斷劍出鞘，削斷了門口的鏤空，那一朵蓮花形狀的鏤空圖樣跌落在地，驚得守在院門外的小丫頭們趕緊進來看。

她們都說方才這位先生一定是不小心，把墨水潑在了身上。

我的身子顫了顫，目光落在了耳畔的那一朵梔子花上邊，花朵極大，半朵花貼在我的面頰上邊，一個丫鬟擡頭看見了，忍不住驚異。

我多想此刻就能飛身過去，奪舍了這個看著仙根還算是不錯的丫鬟，就此恢覆自由身，但息壤是能夠成一界的東西，我的神念能夠探出來已經是不容易了，我有些頹廢的垂下了腦袋。

下午的時候，雅爵和長吉又去看堤壩了，一起救治水患的人很多，主要還是要聽雅爵的，那些個官員，一個說要堵住，讓水都圍在一個地方，一個說要疏通，讓這些雨水歸入大海，如此才能夠讓地上的土地露出來，還能夠搶救的金銀財寶米面打撈也方便，他們說話的時候就在隔壁院子。

正好養了一條黑狗，每次我的神念從那院子附近過，那黑狗便狂吠不止，不讓我將神念探進去。

我有些嘆息，終於還是停在了外邊，只能夠聽到裏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商量聲。

雅爵在問長吉該如何處置。

裏邊久久沒有聲音，就在我覺得長吉不可能說話的時候，他說：“不如拜神。”

他的這個提議有些無厘頭，甚至是有些荒唐，雖然拜神的人挺多，但女帝從來就不提倡讓神來幫忙解決麻煩。

畢竟神都那麽忙，誰有空來搭理你啊。

況且，如今的仙界，已經沒有神了，凡人不知道什麽叫神，將所有的仙都歸類為神，想來不靈驗也是真的，是以長吉的這個提議，極是被人嗤之以鼻。

雅爵頓了很久，方才開口道：“拜誰？”

“這管水的是龍王，自然是拜龍了。”長吉說的輕巧，黑狗已是叫的大聲，正好從裏邊出來，我趕忙收回了神念。

雖然正好看不見我，但難保他不會察覺到我的神念在附近轉悠。

我心頭苦澀，在屋子裏等了半晌，也沒有等到長吉回來，只聽聞幾個閑的發荒的婢女聊天。

“你聽聞了嗎？”

“什麽東西？”

兩個小姑娘坐在門檻上邊聊天，一個丫頭往另一個丫頭手中塞了把瓜子。

“你居然不知道，西山那邊有人看見了龍！”

“在哪裏啊，我也想去看看！”

“據說是在西山山頂上邊，你現在去，說不準龍已經走了。”

“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龍咧！”

“我也沒有看過，這地方離西山那麽遠，就算是過去也不一定是看得到的。”

……

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聊著，我心中暗嘆，怕是長吉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，將我帶到身邊，龍神廟中少了神像，定然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的，再者龍神廟中還有些災民，前一天他們還給我上過香，雖然不能算是虔誠，但也當作是拜菩薩一樣給我拜過幾回，第二天我便消失無蹤了，說不恐怖，說不驚訝，那全然是騙人的。

到時候這些災民下山一吆喝，便是沒見過我的都知道是我顯靈了，便是我在這次的水患之中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，只要在這地方一亮身，再施展點什麽小法術，我的信徒便會多許多，然而龍神廟乃是皇家寺廟，除了這樣的突發情況，那些個百姓幾乎是看不到我的，更別說是給我上香了。

我垂下了眼瞼，外邊知了叫的聒噪，正好養的那只大黑狗見著我不見了，也不繼續叫了，安安靜靜的，長吉回來的時候那倆小丫頭早已經將瓜子磕完了，恭恭敬敬的站在房間外邊，長吉撩了簾子走進來。

“你聽見了？”他給自個兒倒了一杯涼水。

這屋子裏頭有冰鑒，雖然沒有龍神廟中那陰氣森森來的冰爽，但到底是去了幾分暑氣的，他從自個兒的袖子裏邊掏出一方白帕子擦臉。

我不情不願的“嗯。”了一聲。

私以為，如果我是長吉，我定然是開不了他這個尊口的。

“雅爵答應了嗎？”

然而我又有些好奇，雖然長吉的做法有些不要臉，但到底也是我打心底裏想要去做的。

“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會拒絕？”長吉挑了挑眉，喝了水，癱在了冰鑒邊上，他坐了一會兒，又湊到我身邊來，頭枕在我的腿上。

“這是賑災的緊要關頭，你去而是讓他們倚靠迷信來解決事情，便是雅爵答應你了，估計也少不了幾個言官在背後戳你脊梁骨。”我循著往日裏看到 話本子裏邊的思路，幽幽的說著。

“龍呦呦，你真的是愈發的聰明了！”

長吉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，姑且是當他不高興吧，我將目光落在他那張俊臉上邊，癡癡的笑了笑。

“我當你是在誇獎我。”

“當然，他們願意彈劾我便彈劾吧，若是叫他們知道他們那政治清明作風清廉的女帝的真面目，只怕他們連早朝都不敢去上！”

說到這裏，長吉有些惆悵，可能真的是他太風流，所以總是有女人與他不清不楚。

我不禁是有些吃醋。

然而憑心而論，我已經得到了許多了，起碼，他把他全部的愛都給了我。

我望著他那一張臉，喉頭滾動。

“你這樣，是何苦。”我嘆了一口氣，神念拐著耳畔的梔子花，輕飄飄的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上邊。

“這花氣香，可以蓋蓋你身上的汗味。”

他沒有說話，擡手覆在了那花瓣之上，雪白的指節堪比花白。

然而這樣的靜謐也沒有持續多久，賑災之事刻不容緩，他只是回來與雅爵等人商量一下，待會兒還是要奔赴災區一起幫忙的，他將花枝別在胸前，嘴角挑起一抹笑，道：“你放心，拜你只是順便，這一次若是成功，三千香火指日可待，那些個賑災的策略我都會逐一的應用，再讓江河湖海的妖怪們不要鬧騰，這一次便算是過去了。”

我張了張口，說不出話來，只覺得自個兒不論是什麽時候，在他眼中都是個擺設一樣，只要有他在，我負責躺著就好了。

便是與他歡好之際，似乎也是這樣的。

我有些囧，他卻是心情不錯的摸了摸胸前的白花，面帶笑容的出去。

臨出門前，我又聽到那倆豆蔻枝頭上邊的少女面帶笑意的與他打招呼。

“哇，先生笑起來真好看。”

“有種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感覺！”

“呸呸呸，一樹梨花壓海棠是指老牛吃嫩草！”

……

這倆丫頭打打鬧鬧的，我竟是聽得無言的很，嗯，很有當初我與如意那般的感情深厚，什麽話都說得出口。

一樹梨花壓海棠……老牛吃嫩草。

好巧不巧的，長吉似乎確實是在老牛吃嫩草。

我忙將我腦袋裏閃現的那些頗為荒誕的思想給撇去，告訴自己我要正經點，正經點。

躺好就對了，有長吉在，萬事有他。

我閉上了眼，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夠過多久，不知道從此往後他不在了我要怎麽辦，我覺得很仿徨。

日子就這樣在一天一天的仿徨和不安之中渡過了，我確實是收到了很多香火，長吉偶爾也會將我藏在哪裏，然後猝不及防的讓我現身在他們的施工現場，讓他們頂禮膜拜一番。

治理水患花了起碼半年的時間，那時候，洪水已是不再泛濫了，但長吉還是監督著工部修下了很寬的堤壩，防止來年再漲洪水，然而我卻是知道的，哪有什麽來年。

西山附近地勢平坦，又離水庫賊遠，便是水庫決堤，便是大雨傾盆，也沒到那種地步的。

除非是龍族的人出動了，集體哭喪？

我不大敢想，雖然知道龍族的族人不多，但一個個威武雄壯的龍雙目含淚，當真是要絕了我那顆身而為龍的驕傲之心了。

也不知道敖烈究竟是在搞什麽鬼。

那什麽，凡人有句話叫作說曹操，曹操到，大抵便是用來形容一個人來的快的意思吧？

我才念叨完敖烈，這廝便來了，算起來我與他也有一百年沒有見了，他依舊是老樣子，一身白衣，頭發黑得讓人羨慕，手裏邊持了一串佛珠，氣度高貴，便是身上沒有通行令牌，門外那倆見色忘本的丫鬟也讓他進來了。

“先生去堤壩監工了，並不在，公子若是有時間的話，就到花廳等等吧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